第五十四章名状皆可证(2/3)
“姥姥的意思是这番话不可信?”
苏真问。
“它或许是可信的,但它道出的只是表象,而非真相。”
苗母姥姥说。
“真相是什么?”
苏真不由地问。
“真相是,那座湖泊底下藏着东西,或是流落着仙人遗物,或是藏着隐世的墓地,或是…总之,那里肯定藏着什么。
顿悟看似是刹那的过程,可没有经年累月的沉淀是绝无可能办到的。
须知,万事万物皆有其根基。”
苗母姥姥笃定地说着,笑道:“如果以后你有机会,可以去九妙宫瞧一瞧,看看那座湖底,是不是真藏着什么。”
随着老婆婆的微笑,记忆的画面又变了。
陆绮立在雪白的莲之上,长裙云舒云卷,黑红色的蜘蛛状怪物从云中伸出肢足,将大和尚金刚不坏的肉身撕成碎块。
天地晦暗。
这一幕是苏真久久挥之不去的梦魇,如今没有了双手的遮挡,它更加清晰,陆绮的面目也更加清晰,她在笑,笑得残忍桀骜,笑得牵萦魂魄。
“如果不是通过你的记忆,我或许也没办法看到这么清晰的景象。”
苗母姥姥说:“我确定,这东西既不是人,也不是妖。”
“那它是什么?”
苏真问。
“我不知道,但徐宴应该和你说过,现在的世上不只有人与妖,还多出了一种怪物。
我不知道它是什么,但它既然存在,总归是个什么,你若想一探究竟,以后可以去找陆绮本人问问。”
苗母姥姥平静地说。
“徐宴…”
苏真想起了徐宴给他讲过的三个故事。
“故事是经人叙述的,会有偏差。”
苗母姥姥知道他在想什么:“人的眼界、心境都会将这种偏差放大,他们会将有迹可循说成不可思议,会为了耸人听闻而添油加醋,眼见为实,兼听则明,这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苏真深以为然,小时候看过的诸多萦绕在童年里的未解之谜,后来都被证实是荒唐的谎言。
画面再被拂散。
这一次,画面中不再有多余的人,苗母姥姥坐在石台上,手边架好了炉子,火焰噼里啪啦地烧着,熟悉的药味钻进了苏真的鼻腔里,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张令人作呕的药方。
“苏真,你不是很好奇,为什么这种药也有用吗?”
苗母姥姥问。
“这有确凿的原因?”
苏真皱眉。
苗母姥姥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给他讲了些许往事:“据说,在上古时代,人们所服用的药是炼制而成的,那些药是从植物、矿物中炼取出的成分,纯粹而高效,但是,突然有一天,这些炼制的药物全都失去了作用。”
“什么?”
苏真觉得,这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“掌管药的神仙是长生太昊大君,据说,这件事情发生后,当时的药师们道心皆损,认为长生太昊大君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吃了。”
苗母姥姥说。
“长生太昊大君…被吃了?”
苏真瞠目结舌。
“是,如果‘吃这种说法真的存在,那这几千年来,被吃的神仙好像越来越多了。
你应该知道,许多古代存在的法术,在历经百年、千年之后,会突然变得无法使用。
曾经道宗盛行的时代,修士们白衣仗剑,傲视天下,现在呢,除了泥象山还像话,其他都变成什么德行了?
你以为这只是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?
我看不全是。
千年之前,昼夜忽然混乱,掌管昼夜更替的岁神消失无踪,应该也与这有关。”
苗母姥姥说个不停,根本不在意苏真信不信:“还有,今日群妖犯境,便是因为大招南院镇魔塔的倒塌,可大招院怎么会突然举院入魔?
说不定,也是那位佛陀被吃了呢。”
“佛陀被吃了?”
苏真无法想象,又找出了疑点:“如果佛陀被吃,为什么只有南院的僧人入魔?”
“你吃一头猪,会一口气将它吞下去吗?
吃总有个过程,今日啃个蹄子,明天吃对耳朵,那位佛陀也不知被啃食了多少。”
苗母姥姥笑着说道。
苏真脑子里出现了佛陀被撕咬掉脖子手脚后身残体缺的画面,只觉毛森骨立。
“那…吃他们的东西又是什么?”
苏真知道,这个问题注定不会得到答案,但他不吐不快。
苗母姥姥的确没有给予回答,她说:“这也是我一直想弄清楚的事情,但我恐怕此生也没有机会弄清楚了,所以,苏真,我与你说这么多,是想拜托你一件事。”
“姥姥请说。”
苏真预感到了什么,郑重地看着她。
“我说这些多匪夷所思的东西,可不是为了吓唬你的,我是希望你能明白,世上无不可名之人,无不可状之物,一切皆有缘由,一切皆可解释,就看你有没有能力将它洞悉。
苏真,如果未来你能在修道之路上继续走下去,希望你不要恐惧未知…保持对它的好奇吧,直至探究出真相。”
苗母姥姥坐在石台上,声音透着难以掩盖的疲惫,苍老的身影仿佛随时要溶到黑暗中去。
“我…”
苏真眼睛中的迷惘一点点消散,他想,苗母姥姥教给他的,不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被灌输的知识么,它曾被这个世界的诡异所动摇,而今又重新坚定。
苏真认真颔首:“我知道了!”
苗母姥姥露出微笑:“真是个好孩子。”
老婆婆声音柔和,记忆的画面在她身后流淌成潋滟的水波,宁静地环绕着少年与老人,往事浮光掠影,记忆翩然飞去,苏真随手掬起一捧,它们便在掌心放映,楼房、朵、女孩…真是水一样的年华。
“还有一些时间,想玩玩吗?”
苗母姥姥忽然问。
“玩玩?
玩什么?”
苏真问。
“这里有你全部的记忆,我可以让你去往任何的时间节点,你可以在那里做很多事,做当初不敢做的事,你不是喜欢你们班上那个小姑娘吗,你可以大胆去对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,你不是憎恶那个叫陆绮的丫头吗,你可以像对待猪狗一样践踏她。”
苗母姥姥说。
苏真愕然,不由问:“这是姥姥对我最后的考验吗?”
“你想太多了,我并不在意这些,就当是送你的奖励。”
苗母姥姥笑着说。
苏真摇了摇头,说:“不要。”
记忆只是记忆,任他天乱坠的想象修饰,现实也不会因此动摇分毫。
他拒绝并不是因为所谓的道德,而是他觉得,这有违修士之心,这是老匠所的苦修带给他的东西,他自己也不确定是何时拥有的,可一旦拥有,他便不想再动摇。
记忆的光流依旧在浮动,讨好似地在主人身旁翩跹,却再激不起苏真的兴趣。
他预感到了生离死别,想陪伴这位孤寂一生的老婆婆走完最后的时光。
“真的不要吗?”
苗母姥姥竟似有些失望,她轻叹道:“正好,我今天有点悲伤,想看一些能让人开心的东西。”
“悲伤?”
“嗯,这是我修道至今,最悲伤也最失落的一天。”
苗母姥姥说。
“为什么?”
苏真不由地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