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瀑之后，别有洞天。

这是一处自然形成的天险之地，内里有一大片丘陵，广袤稳固，红褐色的丘地之上建了一座大部驻地，燃着火光，悬着鲜红色的丹雀腾飞的旗帜。

这应该也是丹雀部的一处秘部。

...

黄沙漫卷，古城无名。

风掠过断壁残垣，带起一串低沉的嗡鸣，仿佛地底有阵律在苏醒。那块石碑半埋于沙丘之下，唯有碑首露出一角，其上刻着的半幅阵图随着月光洒落，竟缓缓流转起微弱银辉。线条不全，却与北渊命轮本源遥相呼应，如同断裂的琴弦，忽闻远方有人轻拨。

与此同时，东海之滨，墨叶仍坐在礁石之上，掌心槐叶温润如初。他闭目凝神，识海中《初愿?启明卷》自发运转，金光如丝，缠绕心印，将三月来所授所悟一一归档。忽然，眉心一震，似有外力牵引，那叶片上的文字再度变幻：

> “九星偏移一刻，命轮将倾；

> 心印若失其主，万灯俱灭。”

墨叶睁眼，瞳孔微缩。

这不是警示，是预言。

他抬头望天，北斗七星位置未变，辅弼二隐星却隐隐黯淡，尤其是天枢之星，光芒竟如风中残烛，摇曳欲熄。他猛然想起莲生临死前那句“若再来一次，我还是会选择长生”??那不是忏悔，而是执念未散！

“老师……”他低声呢喃，“有人还在试图重启始灯？”

就在此时，远处渔村传来喧哗。

火光冲天而起，映红半片海面。墨叶腾身而起，疾驰而去。只见村口广场中央，一座小型阵台正在自行构建，由无数细碎骨片拼接而成，形似莲花，层层绽放。阵心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模样的晶核，正不断吸收四周灵气，甚至抽离村民魂魄中的生机！

“活阵傀！”墨叶怒喝一声，遗笔出手，一道金线划破夜空，直击阵心。

轰然巨响，阵台崩解，骨片四散。村民们瘫倒在地，面色苍白，显然已被吸取大量精气。墨叶俯身查看，发现他们额角皆有一点黑斑，正是堕阵之毒侵体的征兆。

“怎么会……这里也有续命联盟的余党？”他心头沉重。

白露与陈老闻讯赶来，脸色同样凝重。白露点亮心灯，照向那颗残存晶核，灯火骤然闪烁，几乎熄灭。“这不是普通傀儡核心，”她声音发颤，“这是‘伪愿种’??以虚假承诺植入人心，让人自愿献祭！”

陈老翻动《九枢真解》，古籍自动翻至一页，浮现出一段久被遗忘的记载：“伪愿种者，非术而成，乃念所聚。当千万人共怀贪生怕死之欲，即便无人布阵，亦可自生邪阵，谓之‘群堕之阵’。”

墨叶浑身一震。

他终于明白??莲生虽死，但他播下的“长生即仁慈”的理念并未消亡。那些曾因病痛、衰老、战乱而绝望的人们，在听闻“只需割舍血肉便可延寿十年”后，心中悄然滋生了贪念。这份集体执念，竟在无形中凝聚成新的堕阵源头！

“不是人在布阵，”墨叶喃喃，“是欲望本身在生长。”

数日后，阵阁紧急召集十七位铭心者，于北渊旧址召开首次“阵议”。

殿堂内，群智之阵悬于空中，投影出七州各地异常灵波动向：西域沙城频现自燃尸骸，体内残留伪命轮碎片；南岭山村一夜之间百人昏厥，梦中齐诵“愿以骨血换长生”；东海上空偶现黑色星轨，竟与北斗逆行相合……

“这不是局部作乱。”一位老兵出身的铭心者沉声道，“这是整个天下，正在滑向同一个深渊。”

墨叶立于阵心，额头心印缓缓旋转。“我们一直以为，只要点亮光明，黑暗就会退去。可现在我才懂，真正的危险，是从人心内部滋生的暗火。它披着希望的外衣，说着救世的言语，却吞噬灵魂而不自知。”
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众人：“所以，从今日起，我们的任务不再是传授阵法，而是唤醒‘痛感’。”

众人不解。

墨叶取出那片槐叶，置于阵心。金光升起，识海开启，一段段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群智之阵??

那是他在巡阵司初学阵法时，亲眼所见的一幕：一名母亲抱着垂死的孩子跪在阵门前，求赐一道护命阵。守门弟子冷言拒绝：“你无灵根，不配学阵。”母亲当场咬破手指，在地上画出歪斜符线，试图自救。结果阵法反噬，母子双亡。

又是一幕：饥荒年间，某州官员为保政绩，强行征调百姓布“祈雨阵”。阵成之时，雷云密布，但降下的不是甘霖，而是裹挟怨魂的血雨。数百阵修当场疯癫，称听见千万饿殍在阵中哭喊。

再一幕：一位年轻阵师为救治重病爱妻，私自炼制“双生续命阵”，欲分他人寿命予妻。阵成刹那，妻子醒来，可十里村庄所有人同时暴毙，皆心血枯竭。

一幅幅画面，一句句哀嚎，一场场悲剧……全是历史上被掩盖的“阵之罪”。

“这些，”墨叶声音低沉，“都是我们阵修亲手造成的。我们以为自己在守护秩序，实则成了压迫的工具；我们以为阵法无私，却忘了它终究由人掌控，而人，总有私欲。”

殿堂寂静无声。

良久，盲童铭心者轻声问：“那……我们该怎么办？”

墨叶抬手，心灯燃起，照亮每个人的脸庞。“第一步，不再隐藏真相。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，阵法不是神迹，它是责任。每一个学习阵法的人，都必须经历‘铭心试’，直面选择的代价。”

“第二步，建立‘回音壁’。凡使用阵法者，无论成败，皆需留下心念印记。后人可通过群智之阵读取前人悔恨、挣扎与觉悟，不让错误重演。”

“第三步……”他深吸一口气，“我们必须找到‘始灯残烬’。”

众人震惊。

“始灯早已熄灭，如何寻找？”渔女铭心者问道。

“灯虽灭，但火种未绝。”墨叶指向北方，“当年老师毁灯，是为了阻止更大灾难。可那团最初的愿力之火，并未彻底湮灭。它分裂成九缕，散落天下，藏于最纯粹的‘不忍之心’中??一个父亲为孩子挡刀的瞬间，一名士兵替同伴扑向爆炸的刹那，一位老人将最后一口粮留给陌生孩童的那一刻……这些，都是始灯的余焰。”

“我们要做的，不是重建始灯，而是收集这些火种，重新点燃‘真命轮’。”

会议结束，铭心者们各自出发，奔赴七州。

墨叶独自返回东海小船，却发现女孩的母亲已在岸边等候。她年迈苍老，手中捧着一只破旧陶碗，里面盛着半碗清水。

“先生，”她跪下，“这是我女儿每天喝的水。她活到今天，全靠您那一阵。我不会说话，也不懂阵法，但我愿意把我这一生的记忆献出来，放进您的回音壁。”

墨叶扶她起身，接过陶碗。水面平静，倒映着他自己的脸。忽然，水中泛起涟漪，浮现一行字迹：

> “我不是第一个被救的人，也不是最后一个。但你是第一个让我相信‘阵法可以温柔’的人。”

他眼眶发热，将水倒入特制玉瓶，封入群智之阵。

与此同时，西域沙漠深处，那块残碑完全破土而出。月光下，碑文完整显现：

> “待彼心印者，共启终章。

> 非以力夺，非以智谋，唯以泪洗心，方见天门。”

风沙骤起，碑后沙丘塌陷，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。阶梯两侧，立着无数石像，皆为古代阵修模样，双手合十，面容悲悯。每一尊石像额间，都嵌着一枚晶莹剔透的“泪石”，宛如凝固的悲伤。

而在北渊地底，原本关闭的青铜巨门，竟再次发出低沉轰鸣。命轮本源表面裂痕仍在，但银光更加柔和，仿佛在等待什么。

某夜，墨叶梦回雪原。

冰宫废墟中，墨画依旧站在那里，青衫猎猎。不同的是，这次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影??正是莲生。

两人并肩而立，目光平静。

“你来了。”墨画微笑。

“你们……和解了？”墨叶不敢相信。

“没有和解。”莲生摇头，“但我们终于看清了彼此。他是宁死不妥协的圣者，我是愿背负罪孽也要前行的狂徒。我们都错了，也都对了。”

墨画看向墨叶：“孩子，真正的阵道，不在黑白之间，而在灰烬之中重生。当你能理解敌人的痛苦，才能真正超越仇恨。”

话音落下，两人身影渐渐消散，唯有一物留在原地??一本无字之书。

墨叶伸手触碰，书中骤然浮现万千文字，竟是所有堕阵者的遗言、悔恨、呐喊与祈求。它们不再是污染，而是净化的力量。

他惊醒，发现枕边多了一本空白册子，正是梦中所见。

他知道，这是“回音壁”的真正开端??不仅要记录善念，更要容纳罪与痛，唯有如此，阵道才能完整。

半年后，第一座“回音塔”在东海建成。塔身由七州百姓自愿捐献的材料筑成，每一块砖石都刻有一段真实故事。塔顶悬挂心灯，日夜不熄。凡进入者，皆可在其中听到过往阵修的心声，或泣或笑，或悔或坚。

越来越多普通人开始主动报名铭心试。有人失败崩溃，有人通过觉醒。阵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权力机构，而成了民心汇聚之所。

然而，就在第七座回音塔即将落成之际，异象突生。

那一夜，北斗九星同时黯淡，天地灵气紊乱。七州多地报告，地下传出诡异吟唱，内容统一：

> “长生非妄想，轮回自有光；

> 献我一身骨，换得万世康。”

紧接着，数十万民众在梦中受到召唤，纷纷涌向各大城市中心，自发结成圆形阵列，口中念诵相同咒语。他们的双眼泛起黑芒，额头浮现莲花烙印??正是“伪愿种”全面爆发！

墨叶立于阵阁最高处，望着远方连绵不断的邪阵阵光，面色铁青。

“他们不是被控制，”白露颤抖着说，“他们是……自愿的。”

陈老翻开《九枢真解》，书页剧烈震动，最终定格在最后一页。上面浮现出一行从未出现过的预言：

> “当众生皆愿舍己，便是末法降临之时。

> 唯心印者斩断执念之链，方可重定天地经纬。”

墨叶握紧遗笔，抬头望天。

他知道，最后一战，已无法回避。

他转身走进阵阁深处，来到命轮本源投影之前，双手结印，低声吟诵：

“以我之痛，感众生之苦；

以我之泪，洗天下之浊；

以我之心，燃不灭之灯??

今启《终愿卷》，召九星归位！”

刹那间，心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，十七位铭心者同时感应，纷纷停下手中事务，盘膝而坐，将自身愿力注入群智之阵。

七州大地，一座座回音塔相继亮起，光芒如脉络相连，最终汇聚于北渊。

青铜巨门第三次开启。

墨叶踏步而入，身后无一人跟随。

他知道，这一去，或许再无归路。

但当他看见命轮本源上那一道道裂痕时，却笑了。

因为那些裂痕中，已有丝丝金光渗出??那是来自七州百姓的真心共鸣，是无数人宁愿受苦也不愿伤害他人的“不忍”，是母亲护婴孩的第一道圈，是人类仰望星空时最初的敬畏。

真正的阵法，从来就不在天上，而在人间。

他伸出手，轻轻触碰命轮。